亲爱的雷克拉姆出版社的朋友们:
你们打算出版一本鲁迅小说选集真是太好了。他的作品产生于沉重的非法斗争的革命岁月,是那时中国文学中的最优秀之作。他对知识界的影响,尤其是对青年学生的影响,真是非同一般。他在群众中的影响之所以要小一些,这只是因为当时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农民、工人和苦力不能够读书识字。他的来自乡村的机智的、精妙绝伦的短篇小说——他自己就是在贫困中长大的——深深地感动了我。这是一位作家,一位热爱着民族并且为民族而战斗的作家。我想他是“中国的高尔基”,当时我不知道他被许多人这样称呼。当我初次结识鲁迅时,我发现,他棱角分明的、好看的脸形——当时已被肺结核所苦——同样像高尔基。
俄国革命对他产生了深刻的影响,此后,他同情中国共产党人。在蒋介石1927年背叛进步事业后,成千上万的共产党人被逮捕被杀害,鲁迅的生命也受到威胁。他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最后几年生活在上海,时常得防备着被捕甚或更严重的事情发生。可也就是这时是他作为作家、翻译家和半合法或非法出版物的出版家的最富创造力的时期。
1931年美国作家、革命家阿格尼斯·史沫特莱请我为鲁迅编辑的一份杂志撰写书评,评介德国玛里克出版社出版的新书。当得知一家德国出版社的书籍如何使这位伟大的中国作家发生兴趣并得到他的宣传,这也许在今天还会给维兰特·赫尔茨费尔德(WielandHerzfelde),该家出版社的创始人,一种美好的感觉吧。
我被邀请到鲁迅那里。我崇拜他的著作,但是作为一个二十三岁的人,经验已经教导我,不把对艺术家所创作的作品的推崇盲目地转变为对艺术家个人的崇拜。首次访问之所以给我留下了难以忘怀的印记,也许是因为在他的作品和人格之间并不存在任何矛盾,任何鸿沟。鲁迅很慈蔼,平易近人。他具备很高的文化教养,这种教养并不局限在中国的文化、文学和政治领域。除了德国的进步文学外,他还熟悉我们的造型艺术家。他首先感到兴趣的是凯特·珂勒惠支的作品。他讲到他的计划,出版一本关于珂勒惠支的册子并且组织一次展览。能够在这方面支持他,我很高兴。我们也谈到他有精湛研究的俄罗斯文学。他自己刚刚(从日语)翻译了法捷耶夫的《十九人》(译者案:即《毁灭》,《十九人》系德日译本的译名),接着他编辑出版了一本苏联小说选集。
鲁迅说,他也乐意在中国发表俄罗斯古典作家的作品,但是最重要的是要从事介绍描写无产者为胜利而战斗的苏联文学,因为中国正面临着这一阶段。(后来他也翻译了高尔基和契诃夫的小说。)
我很高兴,你们不仅发表了鲁迅诗意的、晶莹剔透的短篇,而且还有几篇散文。在这儿人们遇到的不是那位从不高声说话的谦虚的、内敛的人。他用辛辣、锋锐的讽刺发起对中国锈蚀的社会制度的进攻,对反共产主义和反苏维埃极尽嬉笑怒骂之能事。我相信,这些在这么久之前撰写的散文,每篇篇幅不足两页,就是在今天也不失其伟大的现实性。
我祝愿你们的计划取得应有的成功。
鲁特·维尔纳柏林1980年6月
根据1981年莱比锡德文版鲁迅选集《写于深夜里》译出